食物、輔大、我

食物、輔大、我

十一點四十分,困在女生宿舍的靈魂,大腦和腸胃連線,宿舍裡吃不到的食物一個個煽情地在腦海裡起舞,瞪著窗外還未熄燈的小吃攤,六層樓加上一個晚上的距離,於是月亮無辜的臉逐漸圓成一張黃油煎餅,遙遠而討厭地笑著。

颱風那天,以為會在宿舍裡逐漸餓死,幻想自己遇上山難,背包裡就剩幾顆糖果,必須靜靜地守候風雨平息,以便保留體力…。而肚子才不聽大腦胡扯,換上短褲,準備出門,堅信中國人不會因為停電、淹水就不賣吃的,至少,文德老闆就不會。

如果竟然能唸整夜的書,早餐便是唯一的期待:燙嘴的熱粥拌上香軟的腐乳、荷包蛋的嫩白戳破,滑出燦爛的澄黃,賓果!我搶到少數幾枚半熟的蛋!和一個畫上笑臉的早晨。: )

後門口的豆花,糖水裡飄著麥芽香,老讓人想起,兒時最愛的粽子糖,記憶是濃甜的,於是埋怨起多佔空間的豆花,又不好意思老吃免費的清冰,厚起臉皮:「老闆!一杯冰豆花,不要加豆花…」

宿舍還只有一個出口的年代,文德一樓賣著綿綿冰,鵝黃的雞蛋牛奶冰,凍的舌頭發麻,喜歡一個人端著杯子,坐在草地上,一面吃一面等待太陽來解凍幸福到失去 知覺的舌頭。綿綿冰不賣後的日子,宿舍多了一扇門,心卻缺了一個角,像是失去一個戀人,直到爆米花灑著砂糖嗶嗶剝剝地在地下一樓賣了起來,便開開心心地移 情別戀去了,而爆米花只停留一學期便悄悄結束,學會不要輕易愛上任何一種學校賣的食物,即使是……

即使是法園還是餐廳時的蛋捲冰淇淋。剛學會騎腳踏車的大一,老是不知不覺就騎到冰淇淋攤前,坐在長廊上,專注在粉彩的柔甜裡失去時間。直到弄丟了腳踏車, 氣憤地畫了十幾張海報,捉拿偷車的傢伙,雨像心情一樣嘩啦啦地下著,猜想海報大概黏不住,而蛋捲冰淇淋最懂得安慰人,卻在攤子前發現橫躺的腳踏車,是自己 為了冰淇淋將它遺落?還是順手牽車的傢伙也同樣喜歡蛋捲冰淇淋?如果是後者,不論之前在心裡罵過什麼,還是會原諒他,看在蛋捲冰淇淋的面子上。

瘋狂開會的社團生活,麵包和牛奶是午餐、是晚餐、是用來唬爛自己:真的!我真的吃過了,雖然完全不記得,雖然肚子也說不相信,但是開會的時候,真的,我真的吃過了,畢竟它們並不是什麼令人印象深刻的食物。

而仁園的雞排麵是煩惱的擦布,灑滿胡椒粉和香菜,舀上一大匙辣椒醬,再夾一枚五塊錢的滷蛋,端到桌前,用力吸一口氣,開動!碗中的每一分子盡職地運作著: 白麵阻止了腸胃的糾結、辣椒醬麻痺了腦袋、香嫩的雞排舒展了心靈、老是飽到剩下一半的滷蛋嘲笑著自己的貪婪,而煩惱則像冷掉的湯曾經有過的蒸氣一樣,消失 無蹤。

如果傷心已成了無藥可救的重症,就該走上半個小時,再排一會兒隊,盼明志路上一碗熱騰騰的老楊湯餃治療心病。倒不見得是什麼人間美味,只是喜歡看老闆一家 大小認真工作的樣子:比桌子高不了多少卻常捧著一堆碗盤微笑的小男孩、還沒換下學校制服便在店裡包餃子的女孩、被大火映紅汗水的沉默男人、和總是親切開朗 多話愛笑的女人。咬開餡汁飽滿的餃子,什麼討厭的事都該想開。後來,餃子館消失了,明志路新開一家麵包店,整條熱鬧的街在我心目中黯淡下來。

黯淡下來喔!那條街曾是我對大學生活的初識,不再有便當和媽媽做的晚餐的大學生活,住在明志路幽暗的修院裡,放學後老騎著腳踏車,從三段踩到一段和砂石車 擦肩而過地尋找食物。而外面的飯菜是容易膩人的,嚐鮮期一過,很快就會瘋狂地思念起明明就吃不到的家常菜,過去不覺得特別的菜,一道道在腦海裡神話起 來…。

唯一可以打破神話的是室友,門禁前一刻,和舍監媽媽打聲招呼,兩個人騎著一台腳踏車衝出修院,直奔台麗街的鹽酥雞,錯過門禁也不在乎地吃著不帶骨頭的〝肉 角〞:「ㄟ,我剛剛吃到一塊有骨頭的耶!」「哈!那恭喜妳喔!其他都沒骨頭,只有妳吃到的有,所以那塊骨頭一定是Luck Bone!」突然開始覺得幸運起來,尤其是,發現回到修院時,門竟然還開著!

所謂室友,有時會使人改變對某些食物的看法。曾經很討厭泡菜的腐敗酸臭,卻在和韓國來的April「同居」一個寒假後完全改變。喜歡和她一起吃泡麵加泡 菜,當April打開她那飄洋過海的大鐵盒,任何人都會明白泡菜為什麼會令韓國人著迷;明明語言不通,只要一吃起零食,話就說不完,世界共通的語言在我們 小小的寢室裡是嚐到美食時的表情;偷渡一個電磁爐,興奮地買了一堆料要下火鍋,中文不怎麼靈光的April卻在通過舍監面前時,突然靈光乍現地對舍監說: 「我們要吃火鍋!」滿臉幸福燦爛不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什麼的笑容;而台灣為什麼買不到草莓牛奶?是April最大的疑惑(那時候文德還沒有賣草莓牛奶) ,為了她認真到令人發笑的問題,我和另一個室友找到了草莓密豆奶、草莓羊奶、草莓煉奶、草莓奶粉、草莓糖葫蘆和貴到令人心疼的草莓。April回國後,用 破破爛爛的英文對照著中文寫信給她:「親愛的April,妳離開後,我吃了許多的泡麵、泡菜、草莓、草莓牛奶…因為每當我想起妳的時候,我就會想吃它 們……。」
我相信食物有一種喚醒記憶的魔法,甚至具備傳染力,認識April後,我突然對韓國料理和其他April喜歡的食物,失去免疫力。

大三寒假和好友一起當社團的大廚,所謂大廚,並不一定要會煮飯只要想辦法張羅三餐餵飽大家、偶而打打雜也就夠了,更何況之前已經和營區的餐廳說好三餐包 伙,提著收音機,背著一堆小說,打著當作渡假的如意算盤出隊去。不幸的是,大家都受不了每天供應的噁心食物,決定解約自行打理,餐廳老闆的臉凶惡起來,每 次想借東西都會有一種要向黑道借錢的感覺。

而一向最愛想食物的我終於實現願望似地整天幾乎都只想食物,更正確地說,是只能想食物。早餐、午餐、晚餐、宵夜還有最後一天的慶功宴,和好友最大的默契是 要省錢而且多變,要每個人都吃的飽才不會怨。每餐換不同的店;每天早上去市場問價錢、沒有刨子就蹲在路邊和老闆一起削蕃薯皮、終於找到傳聞中便宜的大賣場 卻迷路回不去;養成說:「誰敢說不好吃就揍死他!」的習慣;向流氓臉的餐廳老闆買沸水沖牛奶,卻暗自幻想把砂糖和綠豆藏在鍋裡「借煮一下」;當大家主動把 喝剩的巧克力奶一湯匙一湯匙地裝進空瓶中,該死的眼淚莫名其妙地想跑出來,雖然大廚的義務是把隔夜的牛奶全倒入水槽,不過還是覺得這群傻瓜真是他媽的可 愛。

我愛食物、我愛食譜、我也愛以食物為名的小說,例如那本一直還沒看完的《咖哩香腸》,描寫戰亂時代的戀愛和就算物資再匱乏還是能夠煮出美食的女主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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