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歲神話

科技進步到人可以活到一千兩百歲時,地球的資源不斷地投入到醫療體系,和應付膨脹的人口。一兩百歲的「社會中堅」開始為地球的未來擔憂:長壽不是難事,難的是:如何和張牙舞爪急欲闖出頭的後輩爭資源?特別是那些七八十歲的年輕人在街頭喊著要工作的遊行,真令人厭倦!

如果沒有「後代子孫」,地球資源夠養多少人,就只誕生多少人,不生、不死、不增、不滅,該有多好!所謂世界實在應該是「出生者的世界」而不屬於 「尚未出生者的世界」,「為後代子孫著想…」之類的想法,在人只能活幾十年的時代裡固然有存在的價值;但是換到長壽的時代,一個人到死前很可能有三十多 代,甚至六十代的子孫,在有限的資源下,要為對方著想,簡直是不可能的!只剩一片麵包的情形下,誰會禮讓素不相識的遠祖,而甘願餓死?

許多場國際人口會議之後,人們決定用「絕子絕孫」來避免相互殘殺的悲劇。剛出生的嬰孩,如同小狗般為了避免繁衍的理由而被大人們取去子宮;無法施 以手術的落後地區,則用污染的方式使人絕育。負擔不起龐大醫療費用的窮人又大量死去之後,地球終於成為少數幸運兒的地球,並且似乎永遠如此。

飽受污染的土地,生長不出糧食,科學家便發明「葉綠素移植術」,讓人可以自己進行光合作用,而無須飲食。沒有房貸的煩惱(百年前就繳清了)、沒有 飲食的開銷(真正的食物極為昂貴,不如曬太陽划算)、更沒有子女教養費用的負擔,最大的花費在於醫療,其次是藝術和哲學,前者維繫生命;後者使生命不致枯 燥乏味。

地球人口平均壽命達六百多歲時,幾乎人人都嘗試過一切有趣的事物,而又興行起對「生死」的好奇與探究。越來越多人拒絕抵抗死亡,人口不斷下降,面 臨絕種的問題。於是人們試圖以各種方式創造新生兒:人造子宮、複製人…卻一一失敗;立法禁止「死亡」,卻難以執行;向宗教祈求奇蹟,卻得不到應許。

花兒不開、樹不結果

當科技能輕易使人永生,難的是如何資源配置?數十年論戰之後,人們得到「棄繁衍留永生」的共識,絕子絕孫,就沒有和子孫爭資源的殘酷,地球永遠由先佔位的世代享有。

付的起的,立刻接受永生與絕育的基因手術;付不起的,則積極要求政府提供醫療資源。未來是沒有出生、也沒有死亡的美好世界,經驗與智慧無須傳承,直接積累。

人們接受一百年的義務教育;然後辛勤工作五六百年,用一半以上的收入繳年金保險;退休後花兩三百年,實現數百年前的夢想:星際之旅、荒野歷險、人類考古…;還可以重來一次、兩次、無限次。

日子並不難熬,食物亦非必要,自從皮膚表層葉綠素移植術普及之後,曬點太陽就能攝取足量養分。有時日頭下一二十年的小盹一打,厚厚實實的青苔爬上,愛美者說是減肥妙法;貪食者倒抱怨餓醒擾夢。

不必擔心,厭倦牽手千年的配偶;婚姻變成定期契約,十年試試無妨、二十年山盟海誓、三十年海枯石爛、五十年地久天長,有人訂更長的約嗎?法律規定「自由不得拋棄」。

不得拋棄噢!如同生命被禁止拋棄!狂徒以驚世駭俗的手法自我摧毀,科技卻毫不馬虎地精湛修復,連心理一併治療、矯正。死亡,是對社會最羞恥的背棄!當天堂與來世皆失去誘惑,活著,是唯一的戒律與信仰!

然而死亡的異端邪說卻悄悄散播:沉睡吧!疲累千百年的軀殼!散去吧!積存千百年的記憶!耳語如苔,無聲地鑽入蟲洞般的耳孔,綠色的人們突然驚覺: 千年來無法死去枯瑣。綠色的孩子、少女、青年、中年、老者,全是整容手術下錯亂的容顏,卻都同樣背負著千年的心事,將癡呆症基因消滅的科學家,遺忘了世人 所需要的遺忘。

後來,死亡開始被允許;繁衍卻無法回復。地球逐漸冷清,人類面臨絕種危機,「禁止死亡」的議題,再次炒熱。

此時,雨林深處卻傳來嬰兒們的哭聲。據說,千年前跨國生物科技財團為保存潛藏巨大商機的基因庫,促使立法禁止雨林區的居民焚林為田、採集為食,遺留下一群無力負擔基因手術,只能用原始方式茍延殘存的窮人----惟一,會病、會老、會死、卻也會生的,窮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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